第 7 章_二重铜花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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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
  张宪薇带着赵氏去渑城了,离家前,赵氏看着李家大门神色复杂。

  “上来。”张宪薇叫她。一车人坐好后,出发。

  燕城离渑城不算远,路上半个月就到了。

  张宪薇不知道赵氏到底有没有对李克的小妾动手。或许没有,只是那个小妾命不好,那个孩子短命、福薄。

  但是,她不能让自己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。只要一想到自己家里出了伤人害命的事,她在夜里就睡不安宁。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胆子呢?就算能逃得过人间的律法,难道能逃得过阴司报应?

  她能理解赵氏,却不是同意她这么做!只要她还在李家住一天,她就不能让家里出这样的事!

  何况,现在贞儿还小。害人的人有了第一次,就可能会有第二次,第三次。别人知道了,见她没有被发现,就有可能有样学样。到那时,李家就成了恶鬼的巢穴,她和她的贞儿怎么能生活在这么可怕的地方?

  人偶有小恶念是不用怕的,怕的是恶念变成了恶行。能够真的伸手去做,这个人就已经救不回来了。

  上一次,她是不知道才让赵氏做了这样的事。这一次,她事先知道了,就不能放纵她。

  行路寂寞,贞儿总有这样那样的怪主意。一会儿看见路边的野花,她要,一会儿看到路边的柳枝,她也要。

  张宪薇样样都依着她,要什么给什么。车走走停停,李克倒是眉头皱得死紧,却也不敢跑来对张宪薇说别停下了。

  这都是李显教他的。他就是心里再向着朱锦儿,对她也必须恭敬。

  其实张宪薇最看不上这些表面功夫,有一说一,有二说二,何必当面撑着,背地里却来捅刀子?

  李显是这样,教出来的李克也是这样,误人误已。

  赵氏可能在停车过夜时被他叫过去说了一顿,无非是些‘要劝着娘,咱们赶路要紧’,‘娘疼爱妹妹不错,可你要劝着点,不然就是不孝’这样的话。她一开始想对张宪薇说的,可是不知怎么了,后来是一字未提,对贞儿也越来越和颜悦色。

  赶到渑城时,不算晚。渑城外修了官路,后面几天走得格外顺畅,倒还比以前快了两天。张宪薇记得这条官路,就是去年冬天之后修的,一是为了往周围的遭了雪灾的县市送赈粮,也是以备来年再遇灾时用的。

  但是还不到李家老宅,已经听到哭声震天。走近了就能看到门前已经挂了白幡,门口站的人腰上都系着一条白麻布绳。

  “先停到路边。”张宪薇叫李克过来,“叫个下人去把你爹喊出来,拿来孝衣后,我们换了再进门。”

  李克让人去,一会儿李显就带着一个抱着一摞孝衣的下人从李家大宅跑出来,在门口张望一阵后,向马车跑来。

  掀开车帘,李显看见张宪薇时眼圈发红,人也熬得枯瘦,他把孝衣放下,先把贞儿抱出去,让张宪薇和赵氏在车里换上孝衣。

  她们拿下头钗、耳铛、手镯,换上孝衣后,张宪薇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双素面不带绣花的绣鞋。

  李克和李显一样,只披上麻布就行。良缘和下人们一样,在腰上绑一条孝带。贞儿太小,没准备这么小的孩子的孝衣,张宪薇拿了件大人的,现裁成小的,先给贞儿裹上,等今天晚上她再给她赶出一件来。要不是怕早准备好了引人怀疑,贞儿也不用吃这个苦。

  都换好了,李显才让人赶着车进了李家。

  院子里挤满了人,烟熏火燎的。

  张宪薇用帕子捂住贞儿的口鼻,怕她熏着了,就这样进了屋贞儿的眼睛还是让烟火熏红了。看她扑簌簌的掉眼泪,张宪薇心疼得亲亲她,让良缘把车上的水壶拿过来给贞儿洗眼睛。

  “大嫂……”乔氏进来,她是李显三弟的媳妇。她倒来的比张宪薇还快。“这是贞儿?都这么大了。”乔氏脸带泪痕,眼睛肿着,手上的帕子半湿,看起来是刚刚大哭了一场。

  “大伯母听说你来了,让你过去见见。”一边说,一边泪又掉下来了。

  李家这是一笔烂账。

  李演是李显的嫡亲三弟,当年张宪薇刚进门时还帮着操办过他和乔氏的婚事。只是两人在老太太死前就搬出去住了,这么些年下来,原本的亲兄弟也远了。

  赵氏过来说:“娘,那我就先在这里收拾着……”给他们准备的屋子不算大,外面有好几家是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的。又赶上办丧事,李家大伯死了,大伯母也病了,只剩下了几个小的,于内务上也不大通。结果下人们就没人管了。

  这间屋子只是简单的洒扫了一下,帐子没挂,窗户纸也没换,下人们把他们带来的箱笼堆在正堂屋里,乱七八糟的都需要收拾。

  张宪薇抱着贞儿去了李家大伯母的院子,一进去就看到两个小炉子正在熬药,满屋的药味儿飘散,若是在灶上熬药怕跟吃的东西串了味。几个小丫头守着炉子,几个婆子在旁边摆脸色,个个都像庙里的怒目金刚。

  她们一见乔氏进来都迎过来,乔氏道:“这是我家大嫂。”

  贞儿不耐闻药味,进来就哭丧着脸,水灵灵的大眼睛还在发红。一个婆子瞧见了,眼泪顿时就下来了,道:“大姑娘真是有心的。”

  这人姓柳,当年也就她对大伯母还有几分真心。

  张宪薇对她点点头,抱着贞儿进屋了。

  大伯母就躺在里屋,面如金纸,形容消瘦。见到张宪薇抱着贞儿进来,连忙强撑着坐起来,“快过来,这就是贞儿?”

  张宪薇把贞儿放下来,让她过去。大伯母搂着贞儿问了几句,看着精神不济了,张宪薇就让贞儿回来了。

  “你坐着,我正有事要跟你说。”大伯母喘了几口气,脸色更糟了。“你大伯是腊月初十不好的,好容易又拖了几个月,说是过了春天就好了,结果天一热就……。”她一边说,眼泪一边不停的掉,像是连气都喘不上来了。“我这个样子……怕是也熬不了几天了……”

  乔氏站在张宪薇后面擦泪。

  张宪薇搂着贞儿,说:“大伯母,有话你就交待我。不管是什么,我张宪薇应下了,就一定办到。”

  大伯母露出一个笑,“我就知道,这话别人说我都不信,唯独你,说得出就做得到。”她招招手,“柳嫂子,把单儿几个叫过来。”

  柳嫂子点头去了。

  李显的大伯和大伯母只有一个儿子,叫李阳,是李显的二弟。不巧的是李阳四年前就去世了,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  李阳有三个儿子,最小的一个当时刚生下来还不到两个月,到现在跟贞儿差不多大。

  当时,李显的大伯两口担心儿媳妇守不住,等他们两个咽了气,带着三个儿子改嫁,到那时李家的产业就送给外人了。

  等李阳的孝期一过,就让肖氏带着嫁妆回娘家了。

  大伯和大伯母两人不想把家业送给亲戚。只是三个小孙子,最大的刚十五岁,最小的才四岁,这么小的孩子可守不住这么一大份家产。两人就想找个人既能替他们照看孙子,又能在孙子长大前看顾家财。

  挑来选去,挑中了李显和张宪薇夫妻两个。

  李显在燕城早就安置下了一份家产,他也不是个贪财的人,爱惜名声,喜欢以读书人自居。张宪薇性格强硬,规矩又严,最要紧是不爱嫉妒。家里的小妾、庶子也没听说她糟蹋、祸害。

  他们想着,大孙子继续去书院读书,等守过了孝期,再去考个功名,这样家产也能名正言顺的拿回来,不怕人赖账。

  最小的孙子才四岁,正好过继给张宪薇。孩子小,对爹娘记得都不深,张宪薇要想让这个孩子替她养老,不会对孩子不好。

  为了避免大孙子被人误了终身前程,大伯母在大伯死前就给他定了亲事,只等孝期过了就完婚。这边的宅子留下老仆看守门户,等大孙子成人后带着家小搬回来,也是一家团圆。

  当年,张宪薇听到后确实动心了,对过继到她膝下的李南非常疼爱。可是李单是个有志气的,人是去书院了,轮休就赶四天路回来看自己弟弟,看一眼吃顿饭再连夜赶回去。对张宪薇是恭敬,就是太恭敬了,反而失了亲近。

  李单还把李南住在这里的吃、喝、穿、用一笔笔算清楚了,把钱给张宪薇,连下人的月钱他都要掏。明摆着是说李南在这里仅仅是‘借住’。

  张宪薇看他们兄弟情深,也不愿意非要‘抢’人家的儿子。虽然李南当时说好是过继给她的,她也从来没让他改口喊‘娘’。等到李单考回功名,头一件事就是娶妻,然后接李南回家。

  临走前给张宪薇磕了三个响头,说一辈子都记着她的恩情。

  李显当时也对过继李南不太感兴趣,拖着一直都没往家谱上记名。这事就这么完了。

  柳嫂子很快带着李单、李南和李必过来了。李单和李南是同母兄弟,李必是庶出,成年之后分了一百几十亩地就出去单过了,连媳妇都是自己找媒婆说的。

  张宪薇一眼就看到李南了,四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太懂,家里乱糟糟的,大人们只会教他‘哭’,‘爷爷没有了’。

  李单紧紧牵着弟弟的手,眼圈泛红,胸膛不停起伏。他应该早就听大伯母说起这件事了。半大的男孩子,正是满胸意气的年纪。他的心里认为是弟弟为了他的前途,为了帮他保住家产,才会不得不过继到别人家去。

  张宪薇只扫了一眼,没有表现出亲近来。她虽然确实喜欢李南,但是更佩服李单这个当哥哥的。她抱着贞儿,倒是贞儿对眼前跟她一样大的李南感兴趣了。她在家里只有张家的几个外甥和外甥女可以陪她玩,偏偏还差着辈分。

  贞儿让张宪薇教得毫不认生,挣开娘的手就过去拉李南:“你是谁?我是贞儿。你陪我玩?”

  李单一愣,看弟弟这几天终于露出了笑,不由得松开手了。

  两个孩子也没出去,一是他们人小,碍不了事,二是张宪薇不会让贞儿离开她眼前。再说,大伯母看着他们两个在屋里玩,脸色轻松多了。

  柳嫂子赶紧凑趣:“看大姑娘和三少爷,玩得多好啊。小孩子还是应该有个伴。”

  李单的脸色又不好看了。

  大伯母招手叫李单过来,命他跪下给张宪薇磕头。

  张宪薇不敢受,伸手去扶。但这个男孩也是个硬气的,跪下去就是砰、砰、砰三个响头。

  “我就把孩子们交给你了……”大伯母拉着她的手,气噎声堵的说。

  没有明说是要把李南过继给张宪薇,但是她走的时候,大伯母说她病了没精神,看不了孩子,家里又没大人了,让她把李南带走照顾。

  乔氏虽然就在旁边站着,她还没带孩子来,张宪薇身边还有一个贞儿,大伯母硬是把乔氏忘得干干净净,要张宪薇替她‘多操劳些’。

  李单抱着李南,身后跟着李南的奶娘,小丫头抱着大包袱,一行人跟在张宪薇后面回去了。

  院子里赵氏已经都收拾好了,床帐已经换了从家里带来的,床也铺好了,箱笼也收拾了。除了窗户纸还没换,现在也没有功夫干这个。

  “这样就行了,窗户纸明天再说。”这粉色的窗纱都要换成白纸,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换好的。

  赵氏已经把白纸拿来了,“媳妇想,先换西边屋里的,等明天再换东边的。”西边屋里是下人住,东边屋里是张宪薇和李显住。

  她也是个当家奶奶的性子,凡事都不喜欢拖,一定要立刻办好。

  “你看着办。”张宪薇交给她也是放心的,指着李单和李南说,“这是大爷和三爷,今天留在咱们这边吃饭。”

  李单不放心,肯定是要看一看李南住在这里是谁照顾?这些人对他好不好。正好张宪薇也有话要跟他说,这个孩子心里憋着劲,就算把自己给熬死也不肯松口气的。当年他一边心里牵挂着李南,一边要考功名,夜夜读到天亮,考上功名后又要赶紧把祖产收到手里,不到三十岁就一身是病。

  李家几辈中,只出了这么一个有胆有识,有情有义的好孩子。张宪薇上一次听说他病了以后,年年送药。好人总是不长命的,李单的爹李阳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结果父子两个都没活过而立。

  偏偏李显和李克这样的,倒是越活越滋润了。

  张宪薇不平,她倒不信了,好人真的没有坏人长命?有情有义的就真的不如那狼心狗肺的?

  这次,她非把李单兄弟的命给扭过来不可!

  何况李克靠不住,贞儿长大后,还是需要有个兄弟依靠的。李单知恩图报,李南心思纯正,正是贞儿的依靠。

  李显在外面接待来吊唁的,赵氏亲手做了菜让人送上来后就躲到后面去吃了。桌上只有张宪薇带着贞儿,李南坐在贞儿旁边,李单坐在另一边。李克让她给撵到外头去了,成了亲就是大人了。李显见了他,一定会拉着他一起招待客人的。

  他这个爹总是千方百计让李克出来露脸。

  下人也都撵出去了,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吃饭。

  “吃。”张宪薇给贞儿挟了一筷子炒豆芽,也给李南挟了一筷子,再给李单也挟了一筷子,“你也吃,日后南儿可只有你了。”

  这话一说,李单的眼泪就下来了。他不敢让李南看见,装着咳嗽站起来去擦了泪又回来坐下,神色缓和多了。

  李南和贞儿一起吃,两个小孩子比着吃,都多吃了半碗。办丧事时不能吃荤腥,张宪薇让人蒸了三碗鸡蛋羹,他们三个一人一碗。

  李单不肯吃,要让给李南。

  张宪薇道:“他有,再吃该撑着了。你想撑起这个家,更要注意身体。不论如何,你在我这边就还是个孩子,吃。”

  李单眼圈泛红,哽咽着把鸡蛋羹吃下去。

  吃完了饭,张宪薇没让他走,而是让他教李南和贞儿识字。

  “南儿虽然小,可也是男子。就是家里出了事,学问也不能丢。你每天抽空过来一趟,不用多教,每天认十个字就够了。”她说。

  李单本来还要想办法过来看弟弟,这下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了。上次他一边要去前边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,要去大伯母跟前尽孝,还要来看弟弟,晚上回去还要念书。这么着连轴转,铁人也要熬坏了。

  李南累了一天,不一会儿就困了,小脑袋一点一点的。张宪薇让奶娘给他擦洗了,跟贞儿一起睡在里屋的大炕上,奶娘和良缘陪在旁边。看着李南洗干净了,换了衣服躺下睡了,李单才走。

  张宪薇坐在灯下给贞儿缝孝服,缝了几针李显就回来了。

  “吃了吗?小炉子上还热着一碗面呢。”张宪薇站起来,过去帮他换衣服。他身上都是香的味道,连头发里都是。

  李显看起来蓬头垢面,大概自从他来后没多久,李家大伯就去世了。从那天起,他就没有沐浴过了。

  这也是规矩。

  不过张宪薇这次觉得他恶心了,打了水让他自己洗,转头去给他准备‘两份小菜’。

  等她把面和小菜端进来,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完,再收拾了碗盘后,夫妻两个才躺下来说话。

  张宪薇只留了一盏小灯,就着如豆的灯火继续给贞儿做衣服。

  半天没听到李显说话,扭头看了一眼,他正呆呆望着帐子顶哭,眼泪从两边的鬓角滑落,没入头发里。

  她只好把针线放到一边,提起李南的事,前后把大伯母的话说了一遍后,道:“……我看大伯母的意思,大概是想让李南过继给咱们。”

  这一打岔,他也不哭了,坐起来想了一会儿说,“应该的。阳哥儿早死,留下这几个孩子,本来想着等到单儿娶了亲,下面的弟弟也能照顾着,谁想到大伯这么早就……”说到这里,又哭了,泣不成声。

  他以袖掩面擦泪,张宪薇的心里却转到别处去了:要是我死了,你也会这样哭吗?

  再一想,朱锦儿死时都没见他掉泪,更不用说她张宪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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